星际pa,我是剧情废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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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界犹如石材,在上面雕刻神或是魔鬼,那是各人的自由。
“新的人/体实验计划?我不同意。”议会大厅,反对的声音突兀地响起。“是普罗米修斯计划的失败教训还不够我们警醒的么?”
自由时代的最高级别的军官坐在会议室长桌的左侧,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无节奏地叩着桌面。他的头发和瞳孔都是金色的,整张脸没有表情,看着冷冰冰的。“你这样只会害死更多的同胞,除非……这就是你的本意。”
左侧的军官们脸上都有些忿忿不平。
“就是,五年前的普罗米修斯计划,死了多少人?”
“还有那些因为参与计划感染了α号病du的人……排起来能绕α星三周了吧,几乎整个星球都沦陷了。”
“稍安勿躁,各位长官们,”主位上的人嘴角还挂着不卑不亢的笑容,他看向最开始提出抗议的人,“柏上将,接下来我会详细地和你说明我们的完美计划。”
上将还是那副面孔。“愿闻其详。”
“上回普罗米修斯火种计划,是将人类与动物的基因结合在一起,试图找寻人类进化的方向,”上位者顿了一下,“显而易见,我们失败了,计划还不够完善。”
上将在底下勾了一下唇角,发出一声嘲讽的冷笑。
“但这次,我们的计划不一样。”上位者说,“最近反联盟组织的事情,想必柏长官是最先接触的,对吧?”他盯着上将,“一个月前的战争中,虽然我们胜利了,但还是损失惨重,你不会不知道。”
“是,”上将说,“γ星被攻陷,目前已经掌握在反联手中。”
“看,这就是人类的渺小之处。”上位者笑了笑,“所以我的想法是,开启‘二号火种’雅典娜计划。”他说,“既然人类无法自己进化,那就该用到我们现在最引以为傲的——科技。”
“我们可以把机械与人类结合起来,专门打造一批应付星际战争的军人,还有间谍。”
“那请问,我们的军校用来干什么?”上将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。“而且,我不认为半人半机器很好指挥,何况……或许已经不是人了。”
“这样吧,柏上将,我们实验来看。”上位者丝毫不恼,“我来向你们军联证明,这个办法是可行的。”
“我就一个要求,”上将声音不咸不淡,“不要从我们军联抽实验者,在你的完美计划还没有成型实现之前,我不希望我的队伍里出现似人非人的东西,会打扰我的管理。”他起身,后面一众将领都跟着起来,“先失陪了。”
出了议会大门,肩膀上就搭了一只手臂。“柏闻,你说,”旁边的男人声音压得极低,脑袋后头的小辫子还随着动作一摇一晃。“泰坦这安得什么心思。”
“大概是想架空我的权力。”柏闻道,“季少一,你知道我不会同意这个方案的通过,他所言是想要做出一批战争机器投入战场,那谁又知道只是投入战场的呢?”
“可不是,万一弄了什么芯片啊,监控啊。”季少一摇了摇头,“我看看政联的人基本都没什么表情变化,估计是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。那万一他已经着手进行了呢?”
“只要不伤及我的军队,我没意见。”柏闻神色淡淡,“他要是敢违抗自然,自然也会惩罚他。”
“还是你说的话比较靠谱,”季少一拍了拍他的肩,“你先走吧,我一会要去一趟六层。”
“行。”
柏闻在电梯口与季少一分别,先进去了。
没想到电梯到了十层,突然顿了一下,然后直接如同失重般向下坠去。
柏闻顿时心中一凛,快速按下了所有的电梯楼层按键,手抓紧了扶手。
所幸电梯防震还算安全可靠,到了地下二十层的时候,缓缓停住了。
“叮”的一声,门开了。
柏闻刚准备关上门,却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了。
M星的百分之八十都是海洋资源,而议会大楼就在海边。地下二十层的墙壁是透明的,能看到外面的海水,但里面布置的确实像一个人住的屋子,有床,有书桌,还有人类所需要的生活物资。
那么问题来了,谁住在这里?
他不是好奇心很重的人,不过一般高层基本都是住在地面上,而他们军联则是驻扎在各个边境,地下的空旷房间,让人觉得有一丝丝的诡异。
他沿着椭圆的墙慢慢走,环视着室内的布景。
一边是人的起居,另一边是一个巨大的室内水池。
耳边突然响起了敲玻璃的声音,柏闻转头,瞳孔不觉瑟缩一下。
一个人——不,不能称之为人,一个有鱼尾巴的人,在水里看着他。
“你是谁?”柏闻看懂了他的口型。赤红色的眼睛,银色的短发,还有一缕和眼睛一样的红。“怎么在这里?”
柏闻抵在玻璃上,仔细端详着他。
光luo的上半身,胸前有一个“k”的字样,下身是一条鱼尾。
水中的人鱼尾巴还在不停摆动,柏闻手掌贴着玻璃,轻轻呵了一口气。
他在那一团雾上写:“江恪?”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。
人鱼的表情很惊讶,但还是点了点头。
然后,在人鱼惊奇的目光中,红了眼眶。
人鱼有些不知所措,他的手擦了擦玻璃,好像要帮他擦了眼角的泪珠。
“柏上将?柏上将!”故障的电梯被修好了,人鱼看到了人影,连忙潜入深海不见踪影了,只留柏闻还站在玻璃边。
是他的下属,后面还跟着两个科研人员。“上将,您还好吗?没有受伤。”
“我没事。”柏闻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态度,“地下二十层怎么会是这样?”
“这里是我们实验员的休息室,因为实验室就在底下,比较方便。”两位研究人员都是一头浅金色头发,五官也非常相近,“很抱歉让您受惊了,是我们的失误。”
“没事。”柏闻语气淡淡,“我就随便看看,走吧。”
他余光看到,两名实验员在他离开后,同时松了一口气。
自由时代十年,α星。
这是一颗与空白时代之前的地球极为相似的行星,有山河湖泊,也有平原旷野,是难得一见的自然行星之一。
柏闻在普罗米修斯计划开始之前,就住在这里。
五岁的时候,还没进入学校,柏闻就已经开始在自家花园里那颗银杏树下读书了。
簌簌落叶突然飘到鼻尖上,柏闻忍不住打了个喷嚏。
然后他就听到了一阵笑声,不用看都知道是谁。
他还是面无表情地抬了头,皱眉看着跨坐在围墙上的小男孩,还是出声提醒了。“围墙上危险,你快下来。”
“哪里危险了?我还能表演倒立呢!”围墙上的小孩子不服气地撅了撅嘴,“不信你看——”
可他这话刚说完,身体重心就开始不稳,脸上的神情也由不服转为了惊恐,最后,成功从围墙上掉了下来。
所幸不算特别高,他摔到了柏闻的身上,头发里还夹了银杏树叶。
“江、恪。”柏闻合上书本,能看出来的是,他有些生气了。
“哎哎哎你不要生气嘛,”江恪好脾气的拉着他的手晃了晃,“我妈妈做了饼干,让我带给你尝尝。”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印着小熊的纸袋,“很好吃,是草莓味儿的。”
小孩子本来就不会因为什么事情彻底闹掰,更何况江恪还跟他示好了。他干脆丑着脸接过来。“还真是谢谢你了。”
“谢我能不能笑一个啊?”江恪说,“我好像很少看到你笑诶。”
“又没有什么好笑的事情,我为什么要笑。”柏闻觉得他莫名其妙。
“因为你不笑的时候就这么好看了,那你要是笑起来肯定更好看。”江恪点点头,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。
什么歪理。“我不笑。”他拒绝了。
“你笑一个嘛!”
“就不。”
“你不笑我就生气了!”
“那你生。”
小孩子之间斗嘴的理由总是好笑又幼稚,但不管怎么说,这是童趣的一部分,就算是柏闻也是如此——虽然大部分时候是江恪和他单方面斗嘴单方面生气,可是这并不妨碍他居然觉得有些乐在其中。
基本上都是江恪来找柏闻。而且他总是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,非要翻那个两米多高的围墙。柏闻也去他家参观过。他的父母是做实验的,很少有时间回家,但每次回来,都会给他们准备很多惊喜。而且他们家的院子和自己家完全不一样,江妈妈会把草丛修剪成各种小动物的形状,还种了很多苹果树,对比自己家,柏闻确实觉得这里很有意思。
无忧无虑的儿童时代总是过得飞快,两位很快就抽条成青葱少年。柏闻的父母是星际商人,基本都是在各个星球乱飞,这天他刚一个人过完十五岁生日,就听到有人敲了敲落地窗的玻璃,江恪手上提着一个蛋糕盒子,冲他笑得灿烂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柏闻打开了正门,让他进来。
“今天可是你的生日。”江恪背上还背着书包,脱了鞋踩着袜子就站在地板上。他把蛋糕放在餐厅的桌子上,口中都是理所当然,“我肯定要过来啊。拜托,谁愿意一个人过生日啊,也太孤单了吧。”
柏闻有点诧异,心里也升起了些别样的情绪,但还是说:“谢谢你。”
“没事儿,咱不是朋友吗。”江恪打开了蛋糕的盒子,“知道你不喜欢太甜的,所以多加了点水果,怎么样,我贴心吧?”
蛋糕是好看的,上面有用巧克力酱歪歪扭扭写的“生日快乐”,一看就是江恪写的。
“嗯,我喜欢。”柏闻笑了一下。
江恪因为这个笑突然有些愣神,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,“喜欢就好……哦对了,我还带了一个小礼物。”
他拉开书包拉链,拿出了一个包装还不错的小盒子。柏闻把丝带抽开,是一本漂亮的书,封面上有星空的图案。
翻到扉页,纸张还是星空的图案,不过书的上方出现了全息投影,是两个人的合照。
“我跟你说,这玩意老难做的,我捣鼓了一个期末加一个暑假,差点挂科给我爸暴揍一顿……”
柏闻手上的东西还没放下,就先去拥抱了一下江恪。
江恪的话直接卡壳了。
“谢谢你,我很喜欢。”他说,“应该是我过去十五年过得最棒的生日。”
江恪喜上眉梢,“那明年还一起怎么样?”
“好。”
孩童的承诺是天真的,现实却是阴晴不定的。
柏闻记得,那天下了大雪,江恪气喘吁吁地跑到他家里来。
“柏闻,”他扶着门框,“你父母呢?”
“在β星。”柏闻在客厅里看书,“怎么了?急匆匆的。”
“快离开α星。”他面色凝重,“不能呆在这里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柏闻不解,“你先坐下来喘口气,慢慢说。”
他去给江恪倒了杯水。“柏闻,你知道泰坦吗?”
“历史书上见过他,是英雄。”柏闻说,“人类在地球时代之后,进入了一个大的停滞期,地球的法规没有办法规定科学技术的发展,星际出现了许多反社会组织,现在统称反联盟组织,简称反联。”
当最后一个人类离开地球的时候,世界正式开启“空白时代”。
混战,死亡,贫穷是那个时代的关键词。
泰坦是那个破局的人,他带着他自己的军队,血洗了一次世界。
以死亡破开生局。
自此之后,人类正式进入“新历时代”,又叫“自由时代”。
“是,他还在政联工作。”江恪说,“我的父母也在。”
“所以……”
“泰坦,在做人体实验。”江恪深吸一口气,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。“我的父母被当成了试验品。”
柏闻听到这句话,突然有些不寒而栗。
“我不清楚具体的流程,但我父母给我留了信,大概意思是……整个α星都逃不掉,他们马上就会散播病毒,等人类感染之后,只要没能完成自主进化,就会被拉进实验室。你赶紧走。”他说,“估计就这几天的事情,赶紧走,越早越好。”
“等等,那你怎么办?”柏闻拉住了他。
“我要去M星,议会大楼在哪,实验室也在那。”江恪说,“我已经买好了星际渡轮的票,明天就走。”
柏闻在原地,有些不知所措。
江恪笑了笑,揉了一把他的发顶。“我的事情结束了,我就去β星找你,一定要等我。”
柏闻点了点头,看到江恪的背影,直到全部消失在风雪中,才慢慢回到自己的卧室,给父母发了个通讯。
父母那天晚上就风尘仆仆赶回来收拾东西,把他带走了。
柏闻坐在私人渡轮上,看着两个紧挨着的院子,逐渐变成两个黑点,然后被云层遮盖,什么都看不见了。
十六岁的时候柏闻就被送进了β星的军校,封闭式的管理,他也不知道江恪有没有来找他,直到他二十二岁,正式从军校毕业,进入了军联工作。
他一步一步向上攀着,从最开始的士兵做起,到管理一个小部队,成为前任上将的副手,直到自由时代三十三年,前任上将离职,他成为了星际历史上最年轻的上将。
只是没想到再见到年少时候的玩伴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。
他在十八岁那年才发现藏在那本全息照片里的情书。
想给出肯定的回应。
那时无意与江恪的对视,他能确定他是江恪,但他不确定,他是不是不认识自己了。
年少时候的暗恋是无疾而终,最后还是会被冷冰冰的机器淹没。
他没有直接去找泰坦问个清楚,而是找到了那天接他的实验员。“许向安,许向宁。”他摆弄着自己的通讯器,“你们参与过第二轮普罗米修斯火种实验,还有刚开启的雅典娜二号火种实验。”
“柏上将找我们有什么事情吗?”坐在他对面的许向安吞了吞口水。
“议会大楼的地下二十层,到底是什么?”他让人给兄弟俩端来了果汁。“你们实验员的休息室在地下一到五层,不要撒谎。”
许向宁拉了拉许向安的衣袖,没说话。
“是泰坦的实验?”柏闻饶有兴致?“我要听真话。”
许向安深吸了一口气。“是的上将。”
“好,继续说,做的什么实验。”
“地下二十层是……普罗米修斯计划里,唯一成功的实验品。”许向安慢吞吞道,“他可以做到在人形和鱼形之间随意切换,战斗力也很强。”
柏闻交握着的双手紧了紧。“既然你们有研究成功的案例,那实验怎么不继续进行下去?”
许向安和许向宁对视一眼。“因为……α病毒。”许向宁说,“想要把人和动物的基因结合在一起,必须要先在人体充满α病毒的情况下,活下来。”
“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实验没有进行下去的原因……能在α病毒中存活下来本来几率就低,更何况还要和其他物种的基因组合成新的基因链……”
“你们的意思是,实验品身体素质很好,在α病毒中活下来了,还有了完美组合的基因链?”
“大概是这样。”许向宁点点头,“不过实验体是有自由的,他可以在M星的蓝洋和旁边的森林活动,只要在规定的时间回到议会大楼就行,海底有通道。”
“恕我冒昧,这种实验的确不够道德。”柏闻说,“已经违反了人类和自然进化的法则。”
兄弟俩面面相觑。
“罢了。”柏闻叹了一口气,“我没什么好追究的,不过我对实验品有点好奇,希望能去看看他,还望二位网开一面。”
“可以的……没问题。”许向安说,“其实政联的人都知道……不过碍于您的面子,没提起过。”
“他老人家一向比较有能耐。”柏闻冷笑一声,起身,“先失陪了,军联还有要务。”
他走了,留下许向安和许向宁还坐着。
“柏上将怎么会对一个实验品好奇?”许向宁说,“虽然江恪哥确实很有趣,难道上次他看到了?”
“八成是吧。”许向安叹气,“许向宁,雅典娜实验结束,我们就离开M星好不好?”
“哥哥怎么了?”
“你不觉得……政联变了吗?”许向安说,“再加上最近反联的活动,我总觉得要出事。”
“反联已经占据了γ星,那是最外层的一颗行星。”许向宁眨了眨眼,“我们也可以不走。”
“啊?”
“向安,或者说,我们可以投靠军联和柏上将呢?”
许向安眼睛一亮。“我觉得可以!”他有点激动,“他们议会还有三个月才能结束,我们在这个时间段内,只要能找到柏上将,就能把话说开了!”
“不用哦。”许向宁笑眯眯的。“柏上将刚刚走的时候,我已经把我的手帕给他了。”
柏闻把手帕收在了自己的上衣内侧口袋里,然后直接回到了议会大楼的附近。
蓝洋和森林都在附近——准确来说,由于他们每次进入议会都是坐着星际渡轮从顶部下去,很少有人进入森林,而议会大楼就在森林中央。
柏闻不确定能遇到江恪,但他还是一个人进入了茂林。
阳光很充足,照在身上也是有暖意的,他刚刚看到了一些鸟类,不过翅膀似乎已经退缩了,只能在地上行走。
也不知道是不是实验的失败品。
走了很久,终于到了湖边。太阳此刻已经从头顶到了西边,但阳光还是很厉害,柏闻看了一眼自己的通讯器,现在是联盟三点钟。
湖面突然动了动,柏闻自然注意到了,刚准备走近点查看一番,就有东西突然跃出水面,溅他一身的水。
“又是你。”柏闻擦了擦脸上的水渍,那条人鱼就趴在湖边的大石头上看着他。“上次突然闯进我房间的也是你。”
柏闻走近了几步,他觉得江恪这几年也变了。
“你不认识我?”柏闻闻。
江恪歪头看了他两眼,摇了摇头。
两人对视,柏闻好像透过那双充满野性的红眸里,看到了一整个森林的倒影。“你可以坐岸上来吗?”他问。
“干什么?陪我聊天吗?”江恪兴奋,“我在这里呆了好久,没什么人跟我讲话。”他在水里兴高采烈地游了一圈,然后一跃坐到岸边,还拍了拍旁边空出来的草地。
柏闻犹豫了一下,还是坐过去了。
“你一个人类,怎么会到这种地方?”江恪问。
“我……”柏闻张了张嘴,“我随便走走。”
“喂喂,上次的事情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扰了。”江恪说,“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?”
提到这个事情,柏闻突然打了江恪一巴掌。“啪”一声,拍在他背上,有点重。江恪龇牙咧嘴:“你们人类都这么暴力吗?!”
柏闻在一边,却阴沉着脸,不说话。
稍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,江恪低着头想去看,却突然被抱住了。
“你当我傻吗?”声音里带着一点哽咽,“还在撒谎。”
这回轮到江恪愣住了,他两只手悬在空中,抱也不是,不抱也不是。
“你当初有胆子在我的生日礼物里塞情书,现在怎么没胆子告诉我真相。”
最终,他叹了一口气,一下一下拍着柏闻的背。“我……不想被你看到,我现在这个样子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我现在已经不算是个人类了,”他语速很慢,“我是个异类。”
“现在还有时间,如果你想听的话,我可以说,虽然这个故事有点漫长。”
事情要从两人分别之后开始说起。
江恪坐着星际渡轮到了β星,他当时只有十六岁,根本没有办法潜入议会和研究院的那幢大楼。
晚上八点他趁着守卫换班的时候进入了议会大楼,在公共盥洗室里换了一套白大褂和口罩,只能凭着父母谈话中的印象继续深入。他找到了电梯。
研究院在地下,他不记得是几楼了,当时只是随便按了一个数字。
电梯门打开的时候,他看着里面的场景,不寒而栗。
一个个比人还高的柱形培养皿,装了营养液,还有不知道能不能被称之为人的“人”。
都走到这一步了,江恪咬咬牙,刚踏出电梯门,警报就响了。
士兵守卫很快就到了这一层,他被抓住了。
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“创世者”,泰坦。
口罩被扯下来,通讯器扫描了他的脸。“江博士的儿子?还挺有意思。”泰坦笑了,“带他去三号房间。”
三号房间,就是众多α病毒的毒气室的一间。
不知道是不是想要活下去的意志太强烈,还是他身体素质好——总之,在感染了α病毒之后,他奇迹般活了下来。
然后就是更痛苦的——人体基因注射和人体改造。
他不记得自己在实验室里待了多久,每天都有戴着面罩穿着白大褂的人来看他,在他的手臂上注射不知道是什么的药剂,在玻璃窗外观察着他。
直到有一天,他们把他丢到水里。
他拼命拍打着玻璃窗,屏住呼吸——最后终于支撑不住了,却发现,自己可以在水下自由呼吸,双腿变成了鱼尾。
外面的实验员一个个也是瞪大了眼睛。“成功了……”
“第一个完美的实验品……”
“他做到了基因自由转化。”
外面的人在欢呼,江恪在水中,跟他们隔了一层玻璃。
或许不只是一层玻璃,隔的还有物种,自然,以及感知。
他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。
他是异类。
“疼吗?”柏闻很久之后,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。
“当时是活体实验,说不疼你也不信吧。”江恪说,“现在他们就偶尔给我抽抽血,检查一下我的基因数据,基本上一个月来看我一次,无聊死了。”
“来的少的原因你知道吗?”柏闻问。
“知道啊,好像是什么……雅典娜计划吧?”江恪不确定道,“说道这个,泰坦那死老头好像和谁合作了来着……我那天听到一个人名,好像叫什么……亚瑟史蒂夫?”
柏闻一顿。“你确定?”他问,“你没听错?”
“应该是他吧?我好几次潜在议会的室内水池里,都听到了。还提到了军联?那个什么亚瑟是不是你们军联的人啊?他说要合作来着。”
“不是。”柏闻缓缓道,“亚瑟·史蒂夫,反联盟组织的最高指挥。”他握紧了拳,“γ星被攻陷,不是意外,是早有预谋。”
“他想毁了军联——不,整个联盟。”
“我们不能倒退回空白时代。”
江恪勉强听懂了这几句。“那怎么办?”
“我是联盟最高军事长官,这件事情我得解决。”柏闻说,“议会时间是三个月,我还有机会。”他站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尘土。
江恪突然拉住他的手。“那事情解决了,可以把我带走吗?”
“如果你愿意跟我走的话。”柏闻说。
“我愿意。”
“那好,一言为定。”
一周之后,柏闻的通讯器收到了消息。
L星突然被袭击,目前已经被攻陷。
“柏闻!”季少一门都没敲,直接进去了。“L星被反联占领了,现在怎么办?我有理由怀疑就是那个老东西成心想把我们困在这里……”
“嘘。”柏闻食指竖在唇边,微微一笑,“让他动一动吧,他活不了多久了。”
他这几天没有去森林,转而让许向安和许向宁给江恪传递消息。
季少一勉强冷静下来,坐在他对面,压低声音问:“你发现什么了?”
“我之前跟你说的,我那个发小。”柏闻说,“是普罗米修斯计划唯一成功的实验品。”
“他说了,泰坦在和亚瑟·史蒂夫合作。”
“反联的头头?他疯了吗?”季少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,“这么想握权?他就不怕人类文明倒退回空白时代?”
“他不仅在倒退,也在前进。”柏闻冷冷一笑,口中满是嘲讽,“已经开始寻求人类的非人进化,你还能说,他是一个完整的人吗?自由时代的人们只是被自由的糖果纸包住了,你打开看一看内里,还是一片腐朽。”
“确实是如此。”季少一笑了,“我们的自由和和平被谎言和权力支撑,一旦有一天谎言被戳穿,他就会轰然倒塌。”
“所以,先给泰坦和反联吃点甜头。”柏闻摆弄着自己的通讯器,“一个月之后,政联和反联,一个都别想逃。”
可事出突然,议会第四十天,突然传来政联的朱庇特理事bao bi去世的消息,据说是心肌梗si。
无法,联盟只好先仓促地准备追悼会,把会议的内容先放一放。
场地就在一楼,墙上挂着他的黑白照片,那一个个花圈中,就是棕色木棺,里头是已经安眠的朱庇特理事。
柏闻在过安检的时候被拦住了。“柏上将,麻烦卸下您的wu qi,追悼现场不允许携带。”
柏闻和季少一对视一眼,把枪从腰带上解下来,放在了一旁的托盘上。
等所有人都坐定,泰坦便开始念悼词:“自由时代三十五年,我们联盟政治最高理事,朱庇特突然离世,想必给各位都带来了不小的打击。”
季少一在憋笑。
“的确,朱庇特理事从空白时代起就开始跟着我,我们击退了反联盟组织。”
“如此,便是正确的吗?”泰坦突然话锋一转,“反联盟组织是消失了,可人类的隐患并没有解决。”
“你们人类,只会投机取巧,从不会选择自主进化,”他声音越来越慢,“和那个老东西一样……不过,泰坦已经给我解决了,你们今天,都得si。”
柏闻和季少一同时神色一凛。面前这个不是泰坦?那他是谁?或者说,他是人吗?
台上的泰坦拍了拍手,外面突然轰的一声,外面突然轰的一声,有人踢开了追悼会现场的大门。
不,那已经不算是人了。那群生物,胳膊,脸部,腿部,身体上的部位或多或少被机械占领,眼神空洞,看上去也没有人该有的神志。
政联的几个老东西已经要被这阵仗吓晕过去了,“泰坦”微微一笑,“我现在十分庆幸我的先斩后奏。不然联盟的未来……就要毁在你们手上了。”
季少一突然大笑了一声,“泰坦”不满意被他打断,皱眉看着他。“把联盟的未来交在克隆人的手里?还真是好笑,万一哪天死机了,联盟是不是也得跟着死机?”
他挑衅着上位者,与此同时,柏闻从座位上站起来,按了两下自己的通讯器,一瞬间变形成了激光手枪,他毫不犹豫地冲最靠近门口的机械人开了火,季少一跟他配合得当,也变形了自己的通讯器,解决了几个障碍,毫不犹豫地跑了出去。
现场开始变得混乱,“泰坦”的眼神里藏着愤怒,机械人也开始包围他们。
军联的将领士兵们纷纷训练有素的打开了自己的激光枪,整个追悼会的场地开始一片狼藉,就连墙上的挂像都被打得掉下来,政联们抱头鼠窜,躲在军联的后面。
只有在危机时刻,才能分清谁是敌人,谁是朋友。
“我也很庆幸我的疑心病。”柏闻看着台上的泰坦,“不然今天就要被你给一窝端了。”
他对着泰坦就是一枪,不过被他躲过去了,立刻向外面跑去。
柏闻追上去,在大厅与泰坦打斗起来。
泰坦也改造过自己的手臂,激光洞穿了铁皮,很快又缝合好,趁着间隙,他跑到了电梯边,打算逃到上面去。
柏闻显然不想让他得逞,直接打坏了电梯按键。
泰坦一拐进了一侧的楼梯,打斗声,零件破碎声,激光的滋滋声在楼梯间形成回声。柏闻步步紧逼,泰坦节节败退,到了最底下——地下二十层。
“你只是一个复制品。”他一步一步向泰坦走过去。“你没有办法在造出一批非人的东西之后让他们与人类和平共处,你只想到了最愚蠢的方法,排除异己——即,人类hui灭。”
“人lei贪生怕死,熏心利欲,他们是造物主造出来的白眼狼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柏闻倏然一笑,“你也是人类造出来的啊。”
“那就,同归于尽吧。”泰坦手里的激光枪,打碎了厚重的玻璃。
海水登时涌了进来,整个地下二十层被淹没,泰坦不死心,还想再给柏闻一击。可惜还没得手,整个人就被一条硕大的鱼尾拍到了一边,脑袋磕到了水池的边缘。
江恪早就趴在水池地下听到了两人的对话,海水涌进来的那一刻,他还是人鱼形态,却早早准备好——给了泰坦那致命一击。
柏闻也在水底。江恪解决了ke/隆人泰坦,又去找柏闻的身影。
海底水压高,他一个猛子游过去抱住了柏闻,奋力向上游去。
海水又冰又冷,可怀抱却是温暖的。
仿佛是被蓝丝绒包围了身体,江恪紧紧搂着他——现在,好像能看到一点地面的可见光了。
但现在似乎肺活量到了尽头,柏闻攀着江恪背部的手开始脱力,嘴里也开始吐泡泡。氧气要被耗尽了。
江恪不假思索地吻了上去。
现在,他好像听到了大海轻轻哼鸣的声音。
岸上仍在激战,季少一拉来的支援大部队已经到了,机械人终究只是少数,只要打坏了他们的零部件,基本就没有生命力可言。
江恪和柏闻狼狈地上了岸,地面是许向安许向宁带来的车队。“柏上将,快上车……咦?”
这是他们头一次看到化成人形的江恪。
走路姿势还是有点别扭,背上背着柏闻。
兄弟俩同时闭上了眼睛。许向宁把柏闻接过来,许向安把衣服一递,异口同声:“麻烦先穿上衣服!”
上了越野车之后,许向安很稳地把车开到了渡口。“柏上将说,我们离开之后,他的副官要把这里全部zha掉。”
“嗯,因为地下有二十多间α病毒的毒气室,这样就不会有反联的人利用这个进行政变了!”
江恪看着已经悠悠转醒的柏闻,长舒了一口气。
自由时代三十五年,人们发现在位多年的泰坦其实是早在空白时代就已经战死的英雄的ke隆体,M星遭遇袭击,被军联摆平。
政联重新选举了一位理事,听说叫林致,很年轻,和柏闻差不多大。
反联重新被赶出星系,连同γ星和L星的权力一并被收回。
β星,军事联盟。
“报告!”
“请进。”
“总长官——”江恪迈着不着调的步子走进柏闻的办公室。“你猜——今天是什么日子啊?”
柏闻看了一眼手边的通讯器。“今天是β星八月二十五日,是——”
“是你的生日。”江恪一边笑一边从身后拿出一大捧玫瑰花和一个纸盒。“生日快乐,我说了,要陪你过生日。”
纸盒里还是蛋糕,有很多的水果,还有巧克力酱写的歪歪扭扭的“生日快乐”。
柏闻愣了一愣,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在说什么。“下次什么时候练习好走正步什么时候进我办公室。”他笑骂。
“我们前线作战,走正步干什么?”江恪把花塞到柏闻怀里,“喏,给你的生日礼物。”
“就一束花?”柏闻挑眉,“没有我十五岁那年的礼物有诚意。”
“怎么可能就一束花,你仔细看看。”江恪说。
柏闻手轻轻拨弄两下花瓣,看到了里面一个方方正正的白色小盒子。
江恪吹了一声口哨。“你打开看看?”
盒子里面是两枚银色的素圈戒指,底下垫着绒布。
柏闻一下子什么都懂了。“你这借着送生日礼物的机会,安的什么心?”脸上带着微笑。“还是说,你和我身份的不同又让你产生不安全感了,江恪先生?”
“我们人鱼能有什么坏心思呢,”江恪凑到他跟前,先拿过了盒子里的一枚戒指,戴在柏闻手上。“好了,我现在可把你圈住了。”
“手伸过来。”
β星的风景很好,落地窗外,就是星空铺满了黑色的穹顶。
而我们的相爱从此再无枷锁。